第 35 章3(2/2)

“不是一两颗,是一堆。”

绝圣想了想滕玉意脸上长满热疮的模样,冷不丁打了个寒噤:“师兄,别说小娘子,连宫里的小黄门都不喜欢脸上添麻子,滕娘子生得那样好看,假如因为长热疮留下满脸疤也太可惜了。

师兄,就没有旁的法子么?”

“没有。”

蔺承佑把灯移近,展开手中的笺纸,“火玉灵根是天下第一大灵草,既然阴差阳错喝了,只能凭自己本事消受,岂有光占好处,一点苦头不肯吃的?”

弃智急得团团转:“都怪我!都怪我!早知道就不该给滕娘子盛汤了。”

忽然眼睛一亮:“师兄,上回圣人同师尊说过宫里有一本‘汝南桃花剑’的剑谱,听说这剑法最适合体弱之人用来启蒙,而且招数很简单,要不师兄先用这剑法拨点点拨滕娘子?”

蔺承佑面色顿时古怪起来:“桃花剑法?

我教滕玉意?

依我看,热坏脑子的不是滕玉意,是你弃智吧。”

绝圣唉声叹气:“师兄,要是阿芝郡主长了热疮,你还会无动于衷么?”

蔺承佑展开竹简:“自然不会无动于衷,可阿芝是我妹妹,滕玉意与我什么相干?”

“话是这么说,但你只要想想阿芝郡主长热疮会有多着急,大约就能体会滕娘子现在的心情了。”

蔺承佑打断二人:“你们是不是忘了自己还在受罚。

符抄完了?

功课做完了?

不想回去就关禁室,就痛快去小佛堂打扫阵眼,记得我说过的话,每一个角落都不能落下,敢偷懒的话明日还有重罚。”

绝圣和弃智心知一时半会劝不动了,横竖滕娘子回房了,再急也只能等明日,两人只得悻悻然起身:“师兄,我们今晚去小佛堂的话,滕娘子她们三个谁来照应。”

“今晚我睡在此处。”

两人本已走到门边,忙又跑回来:“师兄,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?”

说话间看向条案,赫然发现是一叠寄附铺的票据,上头典当的几乎都是珠宝钗环。

想看看典当人是谁,然而右下角本该署名的地方,却落着殷红的指印,他们想想就明白了,那人并不识字。

“师兄,哪来的当票,这人为何要当这么多首饰?”

蔺承佑没理会这话,绝圣和弃智讪讪把目光挪往别处,桌上另外有堆笺纸,一张张翻过去,依次是楼里十位都知的身契,最上头写着魏紫娘子和姚黄娘子的姓名籍贯。

这也就罢了,蔺承佑手里那张纸上写着的,却是完全陌生的名字。

“师兄,这个田允德又是谁?”

蔺承佑挑了挑灯芯,把灯弄亮些:“前头那家彩帛行的店主。”

绝圣和弃智一凛,这位店主去年就患头风病亡了。

“这个戚氏又是谁?”

蔺承佑:“田允德的发妻。”

“逼死丈夫小妾的那个?”

绝圣困惑道,“师兄,你不是在查青芝的死因么,怎么又查起彩帛行的店主夫妇来了。

听说彩凤楼半年前才开张,这对夫妇却已经去世一年多了。”

又是“听说”。

蔺承佑斜瞥二人一眼:“你们在楼里待这几日,小耳朵是不是一刻都没闲着?”

两人不敢吱声,师兄还在气头上,再说下去恐会罪加一等。

“方才啰嗦个没完,该说话的时候又哑巴了,都听说了什么,说来听听。”

绝圣精神一振:“师兄,上回我听卷儿梨说,店主死前已经病了几个月了,去世当晚有数位医官作证,死因无甚可疑。

倒是那位田夫人,一贯的贪财凶悍,纵算丈夫病亡,也不大会自寻短见,可是后来法曹来查过几回,终究没查出什么。”

弃智也软声道:“还听说这位田店主极为惧妻,明知小妾是被夫人逼死的也不敢发作,田允德因此吓病了,老说看到小妾的鬼影在院子里徘徊。”

蔺承佑自顾自提笔在纸上写道:

田允德,卒年四十岁,章丘人,祖上贩货为生,因营财无方,一度家道消乏,丁卯年恰逢河南饥荒,举家迁往长安,其妻戚氏为了维持生计,把嫁妆如数抵出,田允德用这笔资财购了缯彩,由此做起了帛彩行当。

戚氏,卒年四十一岁,章丘人,丁卯年随夫来长安。

绝圣道:“丁卯年?

岂不是十年前来的长安?

我听萼大娘说,这家彩帛行只贩卖上等绢彩,多年来生意兴隆,说起长安城的布帛行,人人首推田老板这家。

我还以为田老板是家有累财才能把生意做得这样大,没想到他十年前才起的家,师兄,这算是白手起家吧。”

弃智摇摇头:“不算吧,要不是田夫人鬻了嫁妆,田允德也没有做买卖的本钱,怪不得他那么惧妻。”

两人一面说,一面好奇环顾四周,此楼虽成了妓馆,但大部分陈设是彩帛行留下来的,单看楼里的亭台轩阑,先前也是处处考究,短短十年能奢僭至此,也算是不容易了,可惜夫妇俩说死就死,偌大一份家财,一夕就散尽了。

蔺承佑任他二人嘀嘀咕咕,提笔又抄下第三个人的籍贯:

容氏,越州人,母为越州织娘,父不详。

寅丙年田允德赴越州购丝,重金聘下容氏为妾,同年六月,容氏随田允德回长安,十月坠井而亡,卒年十六。

弃智面有不忍:“原来那小妾姓容,说来也是可怜人,嫁来不到四个月就跳井了。

对了,青芝说她跟容氏是同乡,难道青芝也是越州人?”

绝圣目光在条案上逡巡,很快就找到了青芝的名字:“不对不对,青芝是荥阳人。

真奇怪,她为何说自己与容氏是同乡,不小心弄错了,还是故意撒谎?”

弃智怔了一晌,面色古怪起来:“不论她是不是撒谎,绝圣你不觉得奇怪吗,青芝是在彩凤楼开张之后才来的,那时候容氏都跳井一年了,二人素无交集,她怎会见过容氏呢。”

绝圣歪头想了想:“这也不奇怪,别忘了青芝自小就跟随沃大娘,沃大娘是平康坊颇有资历的假母,青芝常在坊中走动,难免路过彩帛行,没准青芝在一两年前就见过容氏。”

蔺承佑弹了弹笺纸:“唠叨够了没?

回头看看夜漏,都什么时辰了。”

绝圣和弃智磨磨蹭蹭捱到房门口,想起葛巾因为不肯跟卷儿梨同住闹了一场,忽道:“师兄,我们早就想问了,上回来彩凤楼的时候,葛巾娘子脸上的伤口还很新鲜,是人为还是厉鬼所伤,一眼就能看出,葛巾娘子明明是被人所伤,师兄为何说是被厉鬼抓伤?”

蔺承佑笑道:“好,还算有长进,明知我故意说错,却也没冒冒失失指出来,要不你们说说,我为何要这么做?”

绝圣眼睛亮亮的:“师兄怕说出真相会打草惊蛇吧,师兄,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害的葛巾娘子了?

我猜是那十位都知里的某一位,因为嫉恨葛巾娘子处处抢风头,所以才毁她容貌。”

弃智道:“可是今晚那庙客说,葛巾出事的时候贺老板都已经查过了,十位都知均不在后苑。”

“不是还有贴身丫鬟或是婆子嘛,自己不在场,可以指使底下人动手。

我老觉得魏紫娘子和姚黄娘子最可疑,毕竟庙客也说过,别的都知虽出色,却无望当上花魁,魏紫和姚黄可是只差一步就能定下名分了。

师兄,我猜得对不对?”

蔺承佑不置可否。

绝圣就当自己猜对了,兴奋地拍拍胸口:“让我想想,我们从金衣公子手里救下葛巾娘子时,早把她房间里的陈设看过了,房中除了靠着床的那扇窗,就只有房门了。

出事那晚葛巾娘子很早就歇下了,‘厉鬼’直奔床头抓坏她的脸,如果真是人扮的,它是怎么潜进房里的?”

蔺承佑鼓了鼓掌:“有长进,你们再好好想想,依照当晚的条件,那‘鬼’是怎么潜进葛巾房间的?”

“难道她撬了房锁?

可临旁就住着别的娘子,就算它不怕葛巾娘子听到,也可能被廊道里的人撞见呀。

弃智面色一亮:“会不会是从窗口爬进去的?”

旋即把脑袋耷拉下来:“不对,水榭里的水不算深,园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,半夜爬窗口,随时会被人瞧见的。”

绝圣在房里转了两圈,这间房与葛巾那间的格局差不多,只是略小些,他困惑地望着房门:“莫非它提前藏好了葛巾娘子房门的锁钥?

可是从门口走到床边,还有好长一截路,它就不怕葛巾娘子突然醒来么,陡然惊叫起来,不等它抓坏葛巾的脸,就会有人赶来了。”

蔺承佑一边提笔蘸墨一边提醒他们:“你们方才说葛巾房中都有哪些物什来着?”

绝圣和弃智怔了怔:“一扇窗、床、门。

哦对了,还有镜台、条案、矮榻、茵席、屏风。”

两人眼睛越瞠越大,忽然齐声道:“床?

当时那人躲在葛巾娘子的床底下?”

蔺承佑啧了一声,摸摸耳朵道:“就算猜对了,也用不着一惊一乍的。”

“真猜对了?”

绝圣和弃智激动地抱作一团。

绝圣又道:“床可不是谁都能钻进去的,魏紫娘子身形丰腴,钻起来大概有些费力,依我看是姚黄娘子,她个子娇小,就算在床下躲上一个时辰,也不会被人察觉的。”

弃智推搡绝圣一把:“你怎么又绕回魏紫和姚黄身上去啦,不是都说了,她们那晚没在彩凤楼嘛。”

蔺承佑看了眼夜漏:“差不多了吧,再说下去该天亮了,别只顾偷懒,快去干活。

出去的时候别喧嚷,省得叫人说青云观的小道士没规矩,要让我听到你们说话,明日再多抄一百遍《阴符经》。”

绝圣弃智纵是百爪挠心,也不得不走了,出来后才回过神,师兄不许他们在廊道里说话,是防着他们去找滕娘子。

两人望了眼滕玉意紧闭的房门,明日一定要同滕娘子说明白,省得滕娘子误会师兄是存心的,可就怕说了滕娘子不信,毕竟她和师兄打过好几次架了。

***

这时滕玉意已经在房中重新洗过澡了,先前跟蔺承佑打了那一架之后,体内那股沸乱不安的怪气瞬即平复,身上非但不再发热,反而清凉舒爽,脸上本来丝丝发痒,如今也无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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