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(3/3)

屠钥就着这个话头要往上走,管事和尚再次把他拦住,屠钥的火气腾地上来了:“你们织造局要干什么!”

张彩还是笑盈盈的:“不干什么,”他故意在石阶上溜达,“我们督公在殿上参禅,请屠大人稍等一等。”

“荒唐!”屠钥把手一甩,他的人即刻从后头涌出来往上跑,和尚拦不住,就听“轰”地一声,从大雄宝殿两边的文殊殿和普贤殿里冲出来一众佩刀的人,都是宦官,都穿白,流水似地从石阶上往下泼,一直顶到锦衣卫番子面前。

是廖吉祥的净军!早传说他有一只几十人的宦官小队,从甘肃带过来的,都杀过鞑子见过血,是阎罗殿前挣命回来的人。

屠钥和他的人不动了,谨慎、甚至惊恐地往后退,大雄宝殿上“咚”地一响,下头的人吓了一跳,全循声往上看,原来是阮钿拍上门出来,他瞧见这阵仗,噗嗤乐了:“大家伙动了,我以为什么事儿呢,”他咯咯笑得张狂,“原来是屠千户!”

他原地蹲下去,在最高那级石阶上无赖地摇晃,“张彩,人家就带那么点儿人,你这么玩……好意思么?”

他话说的是张彩,难堪的却是屠钥,没有比这更驳面子的了,他青着脸退后,刚退进人群,后头又有人大剌剌地呵斥:“前头的让开!”

他转头一看,一队白衣宦官托着戗金铜盘鱼贯上来,每盘上都是十两一锭的纹银摞成的供奉塔,带队的是金棠,从屠钥身边蹭过去时,他倾着头,一对丹凤眼水灵灵的,里头有少许讥笑的意思:“屠大人,”他瞧了瞧他空空的两手,“你也来供养?”

屠钥的脸唰地红了,他没带什么来,只带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,郑铣每年的香火钱是他孝敬,五百两已是尽了心意了。

“维那,”金棠敬称那管事和尚,“请屠大人去我常用的禅堂,找几个会说话的好孩子陪着,吃杯热茶。”

他这是好话,话里却不是好意,屠钥的脸青一阵白一阵,一咬牙,拂袖便走,这时候香客里贸然有人嚷出一句:“那盘上托的不是银子,是老百姓的矮梨树!”

屠钥陡地站住,在场的人和他一样,都瞠目结舌,屠钥转身去看,众人侧目盯着一个青年,高个子,斯文面孔,是北京来的谢一鹭。

谢一鹭神色坦然,旁边的屈凤却吓坏了,甚至不敢伸手拉一拉他,石阶顶上,阮钿大张着嘴,缓缓站起来,正要放几句狠话,门里传出一把纤细得近乎缥缈的声音,冷冷说道:“开门。”

诵经声停了,朱红的柳叶格殿门单开一扇,阳光投进晦暗的大雄宝殿,照亮了佛前一块方寸之地,那里附身跪着一个人,窄袖白袍,扭头看着殿外,头上是熠熠的金灯香火,和释迦牟尼佛不动不破的慈悲容颜。

谢一鹭瞬间哑然,这人有一股气韵,和石阶上那队气势汹汹的净军无关,和铜盘里那堆高高搭起的银子也无关,不是位高权重的霸气,而是沉淀到骨子里的从容。

这是廖吉祥吗?谢一鹭诧异,和郑铣太不一样,郑铣浑身透着奢靡煊赫的人间烟火,他却冷冷清清,若不是鬼,便是仙了。

一个大个子弯腰去托廖吉祥的手,谢一鹭认得,是亦失哈,他小心翼翼把姓廖的从蒲团上挽起来,这位大珰是真的瘦削,那挺拔蕴藉的样子本该是一竿竹、一支枪的,可稍一迈步,便叫人失望了——他走起路来一脚深一脚浅,是个跛子。